李漠北
睁大眼睛做梦
2017-01-08

【奈因奈】来日垂死

※以伊奈帆/斯雷因/蕾穆丽娜/艾瑟为主角的原作向后续

※剧情承接上篇《往日吹醒》,时间点设置为平叛战争结束后。

※角色OCC预警,蕾穆单箭头预警,开放式HE预警

 

前篇请走: 往日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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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垂死

 

唇颚死去了,诗歌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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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张旧照片,泛白的折痕处生长的棕榈树驻守着金色的沙滩,远眺着浓淡层叠的蓝天碧海,如同凝视着地球之眼。他翻过照片,几行铅黑的小字规矩地站得笔挺:

“太阳是窃贼,窃取了海上的潮水。

月亮是窃贼,窃取了太阳的光辉。

海洋是窃贼,将日月溶为眼泪。”*

“你看,”年轻的伯爵笑容微醺:“这是我如今的恋人。”

落地钟奏着浑似教堂铜钟的粗乐声,时间的针脚指向二十点整。在帝国的酒宴上,伯爵与上校蹚过钴蓝色的玫瑰和玛瑙般的酒水,逃离了一场宴会法定的狂热。露台如岛,风声似潮,夜色沉静而轻软,如同珠宝盒纯黑的丝绒内衬。碎钻般的繁星垂下目光,望着他摸出一支廉价香烟,有些笨拙地点燃。

“高贵而浪漫的爱情应有如此仪态:它轻盈、澄澈、广袤,像是呼吸、眼瞳和自由。*两颗心灵的缠绵缱绻将你缚进躯壳,又引渡你的灵魂浪游,安稳而动荡,似是半梦半醒。”

钢琴声、谈笑声泛着酒液迷人的香醇,溪流般拍着他们的脊背。伯爵逆着灯火黄褐色的光流,陷进回忆的薄雾里,陈年旧事像是烟草的气味,在往昔与未来的羽翼间聚拢后滑降,偕同醉意川流而过。

 “我的恋人艾斯黛拉,是一位年长于我的女伯爵,热爱诗歌与剑术,有着蓝宝石般迷人的眼睛。当她眉目低垂,天地便黯然无光,待她睁开双眼,世间便重获星辰。宁静、温柔、善意与爱情于她眼中汇成深深的汪洋,我沉醉在她的眼波里。然而她许下的婚约却葬身于第二次地火战争中,曾与我吻别的嘴唇与镌刻誓言的戒指也一道化为灰土。”

半截烟灰里,一星火光疲惫地眨眼。猩红的军装被苦涩的烟雾缠绕着,如同暗夜里蒙尘的血迹。

“得知她离世的刹那,我听见心脏玻璃般碎裂的哀鸣。在漆黑的宇宙中,我被剥夺了唯一的光明。绝望令我陷于盲人般的恼怒与焦躁中,恶念的营营嗡鸣成了我唯一的指引。在嘈杂的痛苦中我萌生了憎恨的情感,是地球夺去了我的挚爱,我立誓向它的子民复仇。然而当我首次以肉眼见到孕育人类的母星时,我却失了语言。”

他摩挲着照片中的苍穹与碧海,指节在朦胧的白色里微微颤抖:

“它拥有最纯净的蔚蓝,清澈得近乎圣洁。污浊丑陋的人类无法令它蒙尘。在凝黑的时空里,它像一滴盈盈的眼泪,脆弱地飘零在冰冷的宇宙中。它的美寓意无穷,蕴含着生命的奥秘。它渺小却广博,精致得令人怜爱。”

“多么相似啊,柔软却坚强,那泓融化人心的蓝色,像是艾斯黛拉的眼睛。”

他半阖着眼,幽幽地叹息:

“唇颚死去了,诗歌仍活着。在母星缄默的凝视下,我重获了失去的宁静、温柔、善意与爱情,宛如新生。那些恨意,也便顷刻散去了。”

“所以地球的天与海便成了你如今的恋人?”

界塚上校靠在露台栏杆上,看着他小心地收起照片,以客观的口吻评价道:

“真是一段过于罗曼蒂克的阐释。若这种浪漫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那么战争无非是形而上的硝烟,花哨的修辞便足以平息所有战火。”他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续上一句:“但也并非完全无法理解。”

黑发的伯爵被他平静的嘲弄逗笑了:

“是的,我的思维过于感性,秉性也流于懦弱,与脚下的铁血帝国格格不入。这颗星球是饥饿与贪婪垒砌的坟场,枯槁的暗红死气弥漫,像是积压多年几近发霉的欲望。贫瘠吝啬的本性曾驱使它掠夺地球的给养,以求挣脱垂死的桎梏。你怨恨它吗?”

“或许怨恨过。”伊奈帆神色淡淡:“就像你曾怨恨地球,我也曾怨恨火星。不过当我踏足这片吃人的土地时,即便有些微不可察的恨意,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在地火双方的合作下,女王试图利用Aldnoah的力量将这片死寂的荒漠改造成绿意盎然的乐土。薇瑟的努力卓有成效,帝国版图的心脏处已覆上生命的绿色,两星的高级政要正于新生的沃土上庆祝联合平叛的胜利。然而在绿洲之外,满耳尽是文明被风沙摧残的阵阵哭声。这颗星球仍旧像是石缝下的幼芽,为了给养干瘪的生命,急迫地渴求每一分光与水。

“这座庞大却破败的帝国令人心生怜悯。它如同吱呀作响的老旧机器,理应废弃却心存不舍。继续运转是悲哀,分崩离析也是悲哀。”

“你的哀叹恐怕并非仅仅源于火星的荒凉。”伯爵熄灭了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我心思细腻,直觉敏锐,善于捕捉情绪丝线般的触角。平叛战争期间与你并肩作战时我便有所察觉,一些没有确切形体的情感附着你的脊背,模糊而暧昧,在你的生活里投下一痕淡淡的影子。你想将它藏起,却时时浮现,像是对我艾斯黛拉的思念。”

“这便是久病成医吗?”

西装浓郁的深蓝令他的身影融进夜色,伊奈帆侧过头,下颌处一笔细瘦的轮廓将他从黑暗中裁剪出来:

“是的,我也在思念着一个人。”

微风拂动他的黑发,送来泥土的潮湿与青草的气息。晚宴的花香与酒香潺潺流淌,合着女士们鞋跟笃笃的低语和军官们杯盏清脆的寒暄有力地搏动。伊奈帆背对着满室喧嚣,暗红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暗红的星球:

“我们共度的时光不长,彼此留下的记忆不多。分别前夕,我送他一套橙色的刀具,欠他一局对弈的胜利。而他却什么也不肯给我,只是以冷淡的逐客令送我一程。”

“他很温柔。”伯爵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伊奈帆没有回答,只是摸出了一页纸。斑驳的血迹和酒渍让这封信像只老派的蝴蝶,在时光里倦怠地扇着双翼。伯爵好奇地凑近,借着灯火睁着醉眼,勉强辨认着那行整齐的字:

 

如果一年后依旧听不到我的消息,那么就忘记一切吧。

 

“这是他写给你的信?”

“不,这是我写给他的信。战局凶险,或许明日就是死期,因此我写下这句叮咛。然而因惧怕戳中他的隐伤,我便将它收起,贴着心脏。”

他揣着它,迟迟未寄,只待某日凯旋而归,再将这封信递给他看,告诉他自己曾因他而心绪不宁。日日夜夜,它是他无声的号角,催逼着他从命运的角斗场中突围,赢得胜利的荣耀与生命的桂冠。

“然而等我归来,他却不在了。于是这封信滑稽地成了他留给我的遗言。”

 

如果一年后依旧听不到我的消息,那么就忘记一切吧。

 

如果有机会某人定会留下这样的遗言,字字句句分毫不差。他会泰然地勾着唇角,平静地吐出每个音节,像是金鱼呼吸间吹起的气泡,浮上水面后无声地破裂。那双磁石般的眼瞳牵系着他的神魂,深邃的碧蓝中容纳着暗影和光亮,喜怒哀乐静水流深。他凝望着他,企图分辨他是否对人世仍有眷恋,却只能读懂他对败北的释然与对命运的轻蔑。

 “他是你的恋人?”

伊奈帆仔细地叠着信纸,将它重新揣回,一如三百多个夜晚。他的手指按在胸前,隔着纸片数着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一下……铅黑的字句有力地敲击着他的胸膛,扣着记忆的门扉。时间、意志与理性都在劝他就此忘却,还有他眷恋的他,单薄的嘴唇开开合合:忘记吧、忘记吧、忘记吧……

然而在酒醉的神识浮沉间,某人的声声低语却令往日的思念愈加汹涌。记忆的海潮下沉淀已久的情愫不可遏制地奔突悸动,像是炽热的熔岩冲击着洋底脆弱的地壳,呼喊着喷薄而出。

他是……

他是……

 “他……”

“界塚上校。”

冰雪般锋锐的声线截断了他意欲倾吐的热烈字眼。伊奈帆似是从梦游中惊醒,于黑暗中转过身来。隔着孤寂的露台,在令人目眩的焕彩辉煌里,薇瑟帝国的公主站在琴声的河流中,如同母星般寓意无穷的蔚蓝眼瞳里映照着他脆弱空洞的神情。

“我拾到了您弄丢的东西,前来还给您。”

 

 

 

-02-

 

这是一场葬礼,凡人手中的蜡烛次第点燃,神父吟诵着永恒的安息,百合花吻着灵柩中的亡者的脸颊。*火焰缄默,泪水寂然,眷恋无声。烛光流淌状若冥河,他垂首不言,像是送别一只纸船。

“……我的父母早已离世,好友死在了敌军的轰炸里,我唯一拥有的亲人,不过就是脚下这片沃土。”

好友弥留时微弱的声音如同透明的气泡,来自黑暗的水下。

“……在无数次死死生生里,我与它血脉相连。我如此爱着这片故土的缘由,不仅是它养育了我所爱的一切,而是我已经爱上了它本身,情愿用生命去捍卫它的尊严。”

“……如今的土地上长满了希望,即便我倒下了,和平与爱依旧会生生不息。”

“……没有其他愿望了。”

在晃动的火光与泪水中,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堂台阶上堆满的鲜花簌簌地摇头,因预知命运而替他惋惜。在此起彼伏的哀叹声里,一个逆光的身影自远方向他跑来,一步步踩进落日血色的滩涂中。黑色的她最终停在了雪白的鸽群里,像是困在诅咒中进退不得。

焚烧般的夕阳在他的脸颊上映着将熄的枯红,他走向广场,穿过鸽群,像是接受不可抗拒的命运,服从不可申诉的判决,他脚步不停。暮色是一场盛大的火刑,幽暗却辉煌,如宿命般严苛,令他想起教堂穹顶的彩绘。在灵柩边密集的烛光里,神明于烟雾升腾中睁开眼,喜怒莫测的目光中尽是冷酷的悲悯,他们俯瞰着幸存的生者,像是望着垂死之人。

 

如果一年后依旧听不到我的消息,那么就忘记一切吧。

 

他在她的五米外站住了,送葬的黑衣令她如同冥府亡灵,预兆着不祥的消息。她侧过头,在黯淡的夕照里眉目模糊。

“奈君。”她避开了弟弟的探询的目光:“斯……那个人,有消息了。”

他的手突然攥紧了,指节泛白,微微打颤。

垂死的落日火光衰微,晚霞的潮红褪去,像是血色尽失的脸。

“他……”界塚雪的眼睑颤抖着,唇舌缠结,吐不出任何字眼。她散乱的目光游移着,慢慢聚焦在弟弟突起的指节上,他死死捏住她话语的间隙,像是抓着救命稻草,祈求一句平安的消息。

“他……”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指尖如冰冻般僵冷,脸颊却烧得发疼。惊惶和悲痛令她近乎失声,情感冲撞至唇边只剩细碎的呜咽。在即将决堤的汹涌泪水里,在漫长得隐喻着死亡的沉默里,她看着弟弟的手指脱力般渐渐松开,放弃了最后一丝希冀,沉入苦海中溺死。

夕阳挣扎着沉没了。

她勒令自己低着头,不去探询他的神情。在愈发朦胧的视线里,她紧咬着嘴唇,听着沉重的笃笃声步步渐强,看着黑色的皮鞋一点点靠近,最终停下来,抵住她的脚尖。

耳畔传来一声模糊的叹息,右肩陡然一沉,她抬起头,泪水顺势滚落下来,她看见伊奈帆将头埋在她瘦削的肩上,身体如风中落叶般抖动着。

她紧紧地抱住弟弟,出声抽泣起来,忍耐已久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洇开一片潮湿的灰黑色。

伊奈帆紧闭着眼,落日旋转燃烧的色彩在眼睑后滤去了,只剩红色的光点跳动在沉甸甸的黑暗里,像是一场火刑后残存的骨渣。往日的回忆顺流而下,他在湍急的水中挣扎着,猛地撞上了坚硬的礁石。他推开漆黑的岩体,却发现它轻薄得没有重量,它是一页信纸,折起一行规整的小字,日日夜夜躺在他胸前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

 

如果一年后依旧听不到我的消息,那么就忘记一切吧。

 

回忆啪嗒一声陷入黑暗,像是合上的锁头,像是摔碎的器皿,厚重的门扉紧闭,透明的碎片四溅。在暮色的刑场里,他的执着灰飞烟灭。他于战争中凯旋,却与某人永诀。这场残忍的败北嘲讽着他的幸存,滑稽得恶意的结局令他无力赔笑,哪怕嘴唇微动,悲伤便会因满溢而流泻。

落日终究死在了地平线之下,天际凄艳的血痕被黑色的手指抹去。夜色统治了大地,万物垂首,世界昏沉,他却清醒。

就这样清醒地陷入昏沉里。

在离开某人的一年中他状似候鸟,他穿过喧嚣的母星、死寂的月球;穿过肃穆的葬礼、繁华的宴会;穿过埋骨的战场、王族的庭院……兜兜转转迁徙不停,然而等他平安归来,某人却已然死去。彷徨的他最终决计随同政要前去拜访某人的效忠的帝国。见过了那人的第二故土,或许便能知悉他们之间的沟壑不可逾越,或许便能承认即使他们于战争中双双生还,某些难言的情愫也会注定枯萎。

就在荒芜的火星上与他郑重道别吧。

此时此刻他与帝国的公主穿行在曲折的长廊里,他们沉默地走在人造冷光的灯影中,像是踩着苍白的月色。在长廊尽头临窗的角落里,蕾穆丽娜公主转过身来,礼服闪动着星河般的粼粼微光:

“如我方才所言,我前来归还你丢失的东西,它就在皇姐的政令里——”

“经过地火双方的交涉,你重新获得了进入斯雷因居住的疗养设施的权限。”

伊奈帆积满灰烬的红瞳中蓦地火光一闪:

“莫非他……”

“他死了。”

蕾姆丽娜的声音冷冽如刀,利落地截断他的希冀:

“在战火重燃的当下,作为世纪战犯,这是斯雷因·特洛耶特无可逆转的命运。”

她平静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嘲弄着扬起:

“你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我们生存的星球冷酷无情,命运不会留给你自欺欺人的间隙。在你闭上眼睛沉溺于过去的片刻,时光便从你身上轰鸣碾过,在你的灵魂上印下各色伤口。”

伊奈帆讶异地望着她,目光如风吹过长廊,吹起公主纤细的身躯,吹起漫漫时光,跃过茫茫真空,停落于光年以外的母星之上。

“你在透过我看着谁?”蕾姆丽娜挑了下眉梢,蔚蓝的眼瞳在暗夜里如海水般漾动:“我让你想起了谁?”

她站在幽暗的灯边,冷寂的微光淋下,模糊了眉眼的轮廓:

“真有趣。我的一生似乎一直透明而纤薄,像是蝉翼般的纸张,轻盈地透出人们心里的影子。斯雷因透过我看着皇姐,而皇姐则透过我看着斯雷因。我自身的存在格外淡泊,像是一条无色的通道,连结着记忆、爱憎、生死。在人们鲜明热烈的记忆前,我只是一丛雾气般的浅灰色,是时光的面纱,掀开后见到的是观者的真心。”

“而你,界塚伊奈帆,在一片真心里见到了谁的影子?”

片刻的沉默。

“你的口吻和他非常相似。”伊奈帆默认了对方的揶揄:“像是色谱上比邻的蓝色颜料,落笔时流出相近的冷淡色彩。”

她的语调令他无比怀念,吐字不疾不徐,冷淡却直击人心。言者似乎洞明一切,却因对命运了然,而对一切不以为意。

“我不否认他在我生命中留下的刻痕。一刀一刀将我雕刻成和他恍如孪生的模样。他教给我透过旁人平静的眼瞳看见汹涌的欲望,透过笔直的脊背看见伛偻的灵魂。”

她的眼中流露着漫不经心的轻蔑,与某人的神色有七分相似。像是斯雷因在黑暗中还魂,借着她的躯壳喃喃自白:

“他教我用目光破开表皮,看见人类心底的罪孽。那些恶意有形有色,实质如骨,坚硬如齿。而面对这些令人不快的杂念时,”她冷冷地挑了下唇角:“只要微笑就好了。”

太像了——伊奈帆屏住了呼吸——这嘲弄的神情简直和斯雷因如出一辙,让他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他勒令你孤独。”

“他赠予我自由。说实话,这样的感觉并不差,它带给我一种灵魂出窍的失重感。每当他人的目光穿过我落在别处,而我却窥见了他的执念时,似乎我的存在就在这空洞的对视里化为空气、化为光线。”

“将自己当成纯粹的旁观者,不与任何人产生关联,”伊奈帆斟酌片刻:“这样的存在状态能让你得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她抬着细细的眉梢:“因为我已经不渴望任何事物了。”

“太阳是窃贼,窃取了海上的潮水。月亮是窃贼,窃取了太阳的光辉。海洋是窃贼,将日月溶为眼泪。”蕾穆丽娜玻璃般的眼瞳淬着冷光,“这首诗真是别有韵味,简直像是对我和他以及皇姐的关系的素描。”

“我是窃取太阳光辉的月亮,借着斯雷因的火光点亮自己的灵魂。而他是窃取海上潮水的太阳,借着权势的引力以求皇姐的垂青。”她自嘲般笑了笑:“在这座皇宫里,我与他曾站在权色与阴谋的漩涡中心。为了给苍白的人生添上几分血色,为了留住屈指可数的珍重之物,我们同舟共济,度过了无数朝夕相处的昼夜,然而让我首次发觉到我们彼此联结的时刻,却是在对地球宣战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我的心情格外焦虑,在走廊里默背着第二日的讲稿。在我愈加烦躁濒临崩溃的时候,几天未见的斯雷因突然出现了。他只身一人,行色匆匆,直到侍女叫住他时才注意到我。他大概三夜未睡了,眼里尽是沉沉的倦意。在目光相接的瞬间,我们一同失声了,望着彼此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苦,我们就像照见了一面镜子。我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绝望——不知疲倦地付出,不知停歇地追逐,为什么我们要活得这么辛苦?”

“他是漂泊无依的异邦人,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我们早早地失去了他人的爱与关注,活得像是透明的影子。所有人都是有血有肉的,都是相互需要的,除了色彩淡薄的我们。我们被遗弃了,从未有人对我们说过,我需要你,我爱着你。”

“可是就在对视的片刻,我突然发觉自己不再渴求需要和被爱。因为我需要他,我爱着他。只要他在,我就会一直追逐着他,对我而言,拥有这份追逐就足够了。就如同他对皇姐的追逐,尽管皇姐不会给予他需要与爱,他依旧会为他而献出一切,因为他需要的仅仅是她的存在。”

“足够了,只要他存在便足够了。”蕾穆丽娜的眼神熄灭了:“可惜他离开了,所以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一身华服的公主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像是一株枯萎的花。

看着她空洞的神色,伊奈帆有些恍惚:“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是他必须被彻底地从世上抹消。斯雷因·特洛耶特必须是已死之人,你也好我也罢,我们这些生者只能……”

“只能接受现实。我清楚了。”

早就应该清楚了,只是时至今日他才被彻底点醒,惊觉自己一直在不自知地做着梦——梦里的斯雷因没有死,就活在那间他不能进入的疗养设施里,就活在不知何处的监禁设施里,就活在薇瑟皇宫的某个安全角落里。

 

如果一年后依旧听不到我的消息,那么就忘记一切吧。

 

既然这便是结局,那么就忘记一切吧。

伊奈帆点了点头,他的脸藏在黑暗里,一切表情都被隐没了:

“谢谢您的宽慰。”

他转过身去,离开了幽暗的灯下。就在他准备独自离开时,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请等一下。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伊奈帆在原地站定了。

“界塚上校,如果有机会拯救斯雷因,你愿意不顾一切吗?”

“不顾一切,意味着抛开是非、善恶、生死?”

“以及战争与和平。”

“如果是七年前的界塚伊奈帆,他可以为了珍重之人举起武器。而如今的界塚伊奈帆,已经做不到了。”

“我亲历过硝烟,听过垂死的呻吟,见过尸体堆满山岗。我曾依靠旁人给予的爱意支撑起沉重的生命,是对亲友的眷恋使我得以为人,是他们的温情给予我在世间求生的勇气。然而在血火的历练中,我累积起另一种东西。就在满世界无助的泪水里,在苦痛的告别里,在令人作呕的罪恶里,有什么一笔一划在我的心中写下。是它渐渐撑起了我的脊背,让我站直行稳,它很贵重,使我的灵魂保持洁净,不曾在憎恨中堕落。”

“它是良知,是我身为人类的尊严。往日自私的我已经死在了战火中,今日幸存的我必须担起肩上的责任,迈向来日的我没有资格肆意妄为。”

“哪怕你必须肩负的责任会让你与挚爱就此永诀?”

“如果这便是我亲手摘取的灾厄,那么我甘愿接受,不会后悔。”

他一直背对着公主,不肯回过头来看她:“毕竟这是我咎由自取。”

一阵沉默。

“自从知晓了你对斯雷因的感情之后,我们每次相见的话题就再也离不开他,总是以他开始,以他做结。”蕾穆丽娜似乎笑了:“只凭一时勇气做出决断并不难,只要你意志坚定。宣称自己永不后悔也不难,只要你的决断正确。不过在余生里不会因此而倍感折磨、问心有愧却是难上加难。”

“你能做到问心无愧,将自己选择的道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吗?无论来日会牺牲谁,你都敢于为了尊严与道德,将他们送上绞刑架,笑着为正义鼓掌吗?如果这便是你选择的明日,你能昂首挺胸的迎接它吗?”

“不能,你和皇姐都不能。”

“你们所陷入的困境,一生一世都无力突围。”

 

 

 

-3-

 

这是一张色彩鲜艳的油画,一双海水般蔚蓝的眼瞳正仔细地端详着它:一位受伤的鼓手、一匹死马、战利品、一名士兵正要用刺刀刺向另一位士兵,一位刀枪不入的皇帝摆着胜利的姿态,战争永远定格,他于战争中不朽。*

“这幅拿破仑的画像就是地球使团送来的礼物吗?”蕾穆丽娜索然无味地移开目光:“真是毫无诚意。两厢比较,还是地球的全息风景图更令人青睐。”

“将引人垂涎的优美风光送给虎视眈眈的盟友做为礼物不是明智的选择。”

“将一位骁勇善战的帝王的画像送给盟友做礼物也不是明智的选择,像是教导你如何做一位优秀的君主。”公主冷笑一声:“真是不自量力的挑衅。”

“正相反,这份礼物很合我心意。”

蕾穆丽娜的眼波在这句意味深长的驳斥里浮动起来。她的目光淌过女王天鹅般低垂的脖颈,滴落在纤巧细嫩的指尖上。皇姐握着钢笔的姿态形同嘴角的微笑,分寸合宜,含着薇瑟皇室教习出的端正矜持。在妹妹不动声色的质询里,艾瑟象征性地抬了下眼睫,无需斟酌便流畅地吐出真假难辨的完美辞令:

“这位高瞻远瞩的帝王对于受理性之光的照耀而萌发的文明幼芽给予了无私的庇佑,让他的祖国在政治、教育、法律、经济的园圃里开出了生机盎然的花朵,让为垂垂老矣的法兰西注入蓬勃朝气的哲学与艺术如花香般世代流传。这幅画像是对帝国的启示——对于当今的薇瑟,我们的前路形同法兰西的前路。当然,这幅画像也是对君主的警示,”女王停下笔,状若无意地停顿片刻,随后不疾不徐地递出一句:“我绝对不能走上这位帝王的绝路。”

这句话的节奏拿捏得格外刁钻,传入耳中令人不甚愉快。蕾穆丽娜无意与对方纠缠,因此省去了故作沉吟,只是漠然地挑动了下唇角:

“你认为拿破仑的败北是源于他受到野心的驱使,以侵略战争来扩张疆域版图吗?”

她的反问语气平淡,不似逞强亦非示弱,只是一句直白的诘问。比起心机暗藏的试探,她更青睐于刀刀见血的交锋:

“思想的独立自由与政治的民主法治——这些他所崇奉的理想才他的皇权真正的死敌。是他的起点决定了他的绝路。与其说是这位帝王输给了时代的选择,不如说是他的信仰将决定了他的自毁。”

艾瑟的笔蓦地顿住了。

这段直切要害的论述是一封简单粗暴的战书,字里行间充斥着压抑已久的怒火。然而妹妹的针锋相对已不再局限于不冷不热的出言讥讽——蕾穆丽娜单手撑着头,脊背放松成柔软而散漫的弧度,向案上的公文投去不屑的一瞥。她以漫不经心的举止挑衅着艾瑟的正襟危坐的姿态,像是一抹对皇家的优雅严苛的无声嗤笑。她一反常态的敌意令皇姐将目光移到妹妹的瘦削的脸颊上,以毫不避让的对视昭告着乐意奉陪。

这场剑拔弩张的角逐张力十足,时间的琴弦在她们的沉默里崩断了。融入骨血的怨忿不平与刻进本能的温和隐忍,随心所欲的叛逆举止与端正克制的贵族仪态,这些矛盾不会在黑暗里发霉溃烂,而是注定会在日光下燃烧爆裂,最终塌陷成无声的战争。她们均知这场灾难无可规避,甚至不自知地渴求着两败俱伤,似乎她们真的彼此仇恨,悄无声息却咬牙切齿。

然而在万物哑然之中,一声哀鸣猝不及防地撕裂了她们胶着的目光,女王的钢笔自杀般摔落在地,血液般的墨蓝溅开的刹那,裙裾洁白的艾瑟情不自禁地瑟缩了半分。不过是仅仅一瞬,战局骤变,钢笔坠地时的短促嚎叫成了溃败的恶兆,帝国君主的果决气势被这微不足道的死亡轻易碾碎了。

这真是令人羞惭的退却,在两位帝国之女的目光短兵相接的刹那,艾瑟的落败暴露了自己的意志缺乏淬炼的真相。在她尚未平息的惊愕里,蕾穆丽娜扶着精致的脸颊,状似天真地笑了:

“看来能够发出哀鸣的死亡是幸福的,”她欣赏着对手的难堪,“因为能轻易地博得他人的垂怜。”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致命一击,令女王的脸色霎时灰白。她想起了在光年以外的某个逼仄角落里,某人悄无声息地活,又悄无声息地死。即便呼救,世界也会装聋作哑,这位囚徒心知肚明。因此他便闭上眼,安静地被套上命运的绞索,不肯发出声音,只当这是一场过于漫长的冬天,只需等到明年春季,便能再从枯萎的枝桠上开出花来,重获新生。

然而替命运行刑的她,无论流下多少泪水,默念多少忏悔,也会被愧疚的绳索勒紧脖颈。这份愧疚令她渴求痛苦、渴求争执、渴求两败俱伤,因为痛苦令人解脱,解脱助人逃避,逃开缠身的愧疚,就此赎清罪孽。

她望着妹妹,妹妹也望着她,她们被模糊而巨大的预感笼罩着,这预感她们不敢言说,这预感她们心知肚明。她们能从彼此的神色中看见自己清晰可触的来日,因为今日与来日的她们不会有任何区别。今天、明天乃至更远的未来,她们仍旧会愧疚、会痛苦、会逃避,会永远罪孽深重。这预感令她不可遏制地惶恐,她牺牲了亲人与旧友,是为了迎接不会悔恨的来日,哪怕充斥着阴影和苦难,也终将通向光辉与幸福。

“政治、教育、法律、经济……关于是否要让这些文明之花于薇瑟的土地上绽放,我已经数次与你表达了自己的初衷与立场。”

她的语气开始有失冷静:

“作为帝国的主君,我有义务通过传播文明、培育智慧来布施对子民的大爱。即便会触怒大贵族,我也必须破除这些旧时代的顽疾与桎梏。这是我身为皇族无可逃避的责任。”

蕾穆丽娜的目光侧了侧,深邃的眼瞳在女王的薄责中意味不明地转动了半分。她像是彩绘的人偶,脸上的薄红与唇角的弧度皆是高妙的临摹。然而对着皇姐星斗般的明眸,这张脸上附着的鲜丽色彩悉数崩落,徒留了无生气的空白本相:

“你又对我谈起了你的爱——对帝国的大爱,对子民的大爱,尽管每次都会被我出言讥讽。”

“作为帝国的主君,你只能以政令布施你的爱。有罪、无辜、战争、和平……你赐予民众的恩泽仰仗于Aldnoah的不竭之光,然而这神秘的力量归根结底便是权力二字。你只能用权力来表达你的爱。因此你的爱注定既黑暗又光明,它如同帝国的权杖,善与恶均是与生俱来、无法摆脱。”

“教育与法治,哲学与艺术……这些是赋予子民智慧的文明之花,它们的香气将会是令你的信仰溃烂的致命毒素。是愚蠢和贫穷造就了民众对你盲目的忠诚,因为你的存在意味着帝国的荣光,那便是令他们从肉体的苦难中得以解脱的尊严与自由。一旦他们效仿亚当,吃下智慧之果,无需等待你这位上帝的驱逐,你的子民便会逃离你的贫瘠领土,或是揭竿而起,成为伊甸园新的主宰。你的权力就此分崩离析。没有了权力,你也就没有了爱的能力,你必须以权力去爱,以不爱去爱,以自毁初衷的方式来践行大爱。”

蕾穆丽娜的神色波澜不惊却自有其轻蔑,像是嘲笑她的皇姐是衔着橄榄枝的白鸽,一种懦弱驯服的生物,因天真而笃信友爱、因短见而歌颂和平:

“你还未察觉吗?在贫瘠的薇瑟,只有绝对的强权才能践行君主的爱。自相矛盾、滑稽可笑,这就是世间大爱的真正本质啊。”

这句诅咒般的论断阴冷得令人胆寒,令室内刹那间陷入了灰暗的寂静。半晌后,艾瑟轻轻地叹息着:

“你的措辞过于残忍,思维过于冷酷,简直吝啬于施舍给子民半分温情。我甚至体察不到你对帝国的爱意。”

蕾穆丽娜神色如常,对于她无奈的训斥毫无动摇,只是阖了一下眼帘:

“帝国也好、子民也罢,这些爱意因斯雷因而萌发,如今他死去,自然便枯萎了。”

“这样的爱太过不纯。”

“你因祖父而爱上肩上的帝国,我因某人爱上而脚下的星球。我们对子民的爱同样不纯。你以杀害往日的所爱来宣告信仰之成年,而我的信仰则随着所爱之死而一并朽烂。成年礼和葬礼,看似相反相悖,实则异曲同工。正如有些人的灵魂早已死去,肉体却等到七十五岁才肯入土——昨日的艾瑟伊拉姆和蕾穆丽娜已经死去了,坐在这里的不过就是两具能呼吸的躯壳。”

这样毒辣的言辞实在是令人有些难堪,在妹妹得胜般的微笑里,艾瑟疲倦的视线如羽毛般飘落了,碧绿的双瞳里闪着睡意沉沉的微光:

“我们都是平凡的人类,蕾穆丽娜。会爱慕、会憎恨、会挣扎、会堕落,会被污浊的恶念毁灭灵魂,也会在精神的废墟中洁净重生。”

蕾穆丽娜不以为然地侧了侧头,毫不留情地嘲讽着这位君主可悲的命运:

“所以你的灵魂是否已经重归洁净,重获新生?”

“你抛弃了往日亲友的厚爱,踏上了自己选择的理想之路,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我不否认你的勤勉克己,但你颁发的政令是否切实成为对帝国子民的恩泽?这答案你我心知肚明。走出了旧日亲友的庇护并非意味着你已然脱胎换骨,你仍旧在用温室中的法则应对着丛林中的求生。你的探险刚刚启程便遭遇豺狼,然而身后的乐园却又已成废墟,因此你无从前进,却又无处可藏,你的精神与灵魂遍体鳞伤,迈向来日的你近乎垂死。”

面对妹妹一针见血的批驳,艾瑟没有正面应答,只是别开了目光:

“我知道,在你眼中,富有的我妄图给予,而贫穷的你希望索求。然而实则我们是如出一辙的一贫如洗,因为我们追求的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如果我的处境是进退维谷,那么你的处境便是固步自封。我的心还在跳动,你的心已经僵死。”

“已经僵死了吗?”蕾穆丽娜的手搭上了心口:“倒是还有些跳动。因为我想要自由,让我们都能获得解脱的自由,哪怕只是片刻。”

她不自知地重复着字句,思绪坠入了沉沉的回忆,像是陷入了短暂的睡眠:“哪怕只是片刻。”

艾瑟若有所悟地望着妹妹,眼中流露着轻微的讶异。她思忖了片刻,最终开口问道:

“这便是你去见伊奈帆先生的原因吗?一直以来,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其实……很好。无论是以军人的身份还是以人类的标准来评判,他都拥有许多日益罕见的优秀品质,甚至某些方面足以称为高贵。”

蕾穆丽娜从千头万绪的回忆里回过了神,瓷白的指尖拂过碎发,露出了下颌尖细的轮廓:

“可惜这份高贵正令他的灵魂逐渐面目全非。甚至说话的口吻和行事的风格开始和你变得相似。我承认这份自毁自有其高尚之处,不过却只想对其报以冷笑。因为终有一日,你们都会沦为可悲的殉道者,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而葬送自己仅此一次的人生。一旦荒唐的梦境逝去,只剩满心愧疚和两手空空。但这丝毫不值得怜悯,毕竟你们都是咎由自取。”

女王的眼神霎时黯淡下来,碧色的眼眸哀思沉沉,目光不知正落在何处:“或许你会对我的辩解嗤之以鼻,但我们如今的困境绝非咎由自取。这既非推诿也非软弱,而是命运将我们推向了如今的立场。”

“曾经我想成为品行高尚的人,以问心无愧的姿态活在恶意云集的世界上。但如今我已明白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早已不再奢求纯洁无垢的人生,只想以人类的身份存活于世。但是我所拥有的权力替我划定了作为人类的底线,若是触犯便是万劫不复。是命运勒令我必须以冷漠的姿态面对亲友的离去。那些平凡的温情来自于命运心血来潮的短期租赁,终有一日我不得不将这些珍贵之物悉数交还。所谓的平凡之爱,过去、现在、未来我都无力拥有,它是我无力追逐的东西。”

这句示弱般的自我剖白没有激起妹妹应有的同情,反而精准地刺中了她精神的痛点。蕾穆丽娜不耐烦地蹙起眉,眼角的线条收紧聚拢,锐利的轮廓状若刀削,刻出十足的尖利神色:

“你本可以拥有一份平凡之爱。一位异邦人在月球上为你建造了一座乐园,有着钴蓝色的玫瑰,玛瑙般的酒水。他许诺为你献上一座富庶的帝国,两颗和平的星球。而你却松开了手,让这些爱意悉数摔碎了。”

“你不该责备我的退却,蕾穆丽娜。我的双手只被允许捧起对子民的大爱,我的命运早已被姓氏与血统下了冷酷的判决——我必须忠实于这颗星球,并为它敬献生命的全部。”

“既然如此又何必故作无辜、自怨自艾?分明是你自己选择了不爱的立场。不肯低头认错,偏要强词夺理,真是毫无皇家气度,你甚至远不如那位上校率直可爱。”

艾瑟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彻严肃。她的手指不自知地交叉起来,不安地彼此摩挲着: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我们都知道你传达的那道政令大错特错,其中的风险绝非你我能够承担。目前地球使团还未离开火星,如果想要反悔,还有补救措施,一切都尚有转机。”

蕾穆丽娜并未理睬对方的劝诫,只是望着那幅油画,对着不朽的帝王冷笑:

“所有的风险都不需要你来承担。你将永远是薇瑟的荣光,是严明的君主,是圣洁的神像,你的慈爱与宽恕只需赐予你的子民。而我是不名誉的私生女,是傲慢自私的公主,是与战犯协同叛国的罪人。即便再次犯下重罪,也无损你公正无私的美名,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我被悄无声息地软禁。不过这样的下场也不坏,毕竟我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肉体上形同软禁,精神上濒临垂死了。想不到一个虚伪的骗子闭上了眼就令我们三人寝食难安,我们的多灵魂真是脆弱啊。”

她刻薄地自嘲着:“不过是一个人的死刑,却勒紧了四个人的脖颈。明明剪断这条名为正义的绞索就能活命,可是犯人偏偏甘愿赴死,其余三人也不肯救人救己。等犯人断气,却又一同挤出眼泪,全是一脸问心有愧的模样,然而又不得不若无其事地继续苟活。真是虚伪啊,这世上的罪人。”

艾瑟有些难堪地移开了眼,桌上水晶花瓶里的蓝色玫瑰正在滴水,不知是谁的眼泪。她失神地望了许久,最后自言自语般低低问道:

 “如果……斯雷因见到了我们如今的模样……还会对我们任何一人萌生恋慕吗?”

她们陷入了冻结般的沉默,思维与情感张口结舌,只余时钟的滴答声。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击碎了可怖的寂静,蕾姆丽娜扯着唇角,嗓音低哑:

“当然是……”

她话语的尾音掩进了落地钟的轰鸣里。姐妹两人的心魂在突如其来的撞击声里剧烈地震颤,像是因自我厌恶而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有时我会萌生不道德的幻想,幻想着死亡是处宁静的庇护。如果死去的是我,那么就不用再忍受精神与灵魂的逐渐溃烂了。”妹妹神情惨淡,脱力般倚在猩红的椅背上,“所以……如果与我们一道受苦的某人能得以解脱的话,或许能让我们减轻愧疚,获得少许安慰吧。”

“是啊,或许这样便能鼓舞明日的我们勉强睁开眼,继续在愧疚的绞索中苟延残喘。”姐姐低低附和:“我们得以幸存,我们形同垂死。”

 

 

 

『TBC』

 

 

 

 

 

『一些说明』

  1. 这篇同人以上的部分是我暑假时写的,最近对其稍作修改。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引用部分的出处记不清了,只记得大致来源于莎士比亚和博纳科夫的作品,所以就在引用部分的后面标注了“*”,不写具体出处了,请大家谅解。

  2. 关于蕾穆和奈君的关系,属于在旁人面前装作不熟,因此相当恭敬客气。而私下里却比较熟络,是经常互掐的情敌。而至于蕾穆为什么会那么清楚文章开篇的某位伯爵写在照片后的那首关于太阳月亮海洋的那首诗,是因为他一喝醉酒会拿出照片讲他的情史,基本全薇瑟都知道了。

  3. 虽然在这篇同人里艾瑟和蕾穆一直在互相奚落,但我还是打上了“艾瑟蕾穆”的tag。因为我觉得这种掐架很有CP感,也写起来也很爽。是我心中的双公主最理想的状态。

  4. 双公主的部分到此就结束了,接下来将全是奈因的感情戏,字数大概和这篇差不多,可能是1w+,只是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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